西域古国鄯善灭亡后百余年,伽蓝门派成立前夕,亡国的鄯善流民如同尘埃,飘荡在这不属于自己的浮世之中,连修习武学的伽蓝后裔也不例外……
第一章、雇佣兵
天渐渐暗了,西域荒漠上燃起一簇簇篝火,几百个来自突厥东汗国的壮汉安营扎寨,准备歇脚。此处向西再行三日,便是邻国的托克玛部落,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,三日后,这个部落将被他们收割。
劲风猎猎,荒漠上的篝火烧得噼啪作响,烈焰高涨,一如此刻东汗国壮汉们的情绪,他们围着篝火而坐,兴致高昂。
这群人之中,唯独两人沉默不语,疏离于喧嚣之外。其中一人手脚带着镣铐,满面尘土却难掩俊美,一双碧眼深邃,宛如不见底的幽潭,唯有篝火映在眼中跳跃——如此惊人的容貌,唯伽蓝奴隶独有。另一个人一身中原的玄色劲装,束发剑眉,抱剑阖目,冷冽如黑白水墨,与周遭的突厥人格格不入。
“呸,”一个独眼突厥啐了一口,“这西突的黄沙也忒大了点,也不知托克玛的女人有没有黄金乡的那些娘们那般细皮嫩肉,哈哈!”
另一个突厥壮汉啧啧道:“老三,你居然去过黄金乡……”
独眼突厥得意一笑,突然想起了什么,朝着伽蓝奴隶大声笑道,“老资当然去过黄金乡,喝,那些鄯善的亡国奴个个儿听话,说让干嘛就干嘛……”
许多鄯善的流民因貌美善舞而被卖到西域的黄金乡,年轻时被作为声色玩物,等到年老色衰,便被扔在野外,凄惨离世。
伽蓝奴隶面无表情,仿佛早已习惯这些,但谁也没注意到他握着脚镣的手一紧,指节发白。
独眼突厥见不凑效,走到他跟前,推搡道:“喂,二八七,你不是伽蓝后人么,给军爷们跳个舞助兴啊。”
这个叫二八七的伽蓝奴隶抬眼看了看独眼突厥,又低下眼睑,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。
“你!”独眼突厥大怒,一脚踢开二八七,抄起长矛朝他挥去,矛杆打在奴隶的身上,顷刻出现一条长长的淤痕,隐隐渗血。
四周的突厥壮汉见有热闹看,个个来了兴致,在一旁吆喝助兴。
独眼突厥见众人望着自己这边,也兴奋至极,笑骂道,“老子说跳你就得跳,给老子跳!”说着抡起长矛,对着伽蓝奴隶再次挥去。
就在此时,独眼突厥只觉手臂一麻,一股极寒的冷意迎面袭来,回过神时,只见一柄中原长剑横在长矛和奴隶之间。
这是一柄清冽的剑,握剑的手苍白而刚劲,又隐约透着一丝女子的秀丽。
伽蓝奴隶抬头,只见那个玄衣束发的中原剑客挡在身前,这便是前几日投靠突厥东汗国的雇佣兵么,竟然是一个中原女子。
“前几天新来的中原娘们?”独眼突厥猖狂一笑,举起长矛向中原女子猛地刺将而来,嘴里不忘骂咧:“下次再活捉你们的中原隍帝*,把所有中原人抓来做奴隶!”
(*注,指隋炀帝被突厥东汗国围困代州一事)
中原女子点足一跃,跳至长矛的杆上,几步轻盈点过,电光火石间翻身跃至独眼突厥身后,还没等他反应过来,女子反手握着剑柄直突其后背,独眼突厥踉跄扑地,喉中一阵腥甜。
众人看得呆愕,女子将剑纳入鞘中,用中原话骂道:“这什么劳什子突厥语,听也听不懂,叽叽歪歪吵死了。”
伽蓝奴隶在一旁听得微微一笑,独眼突厥知他懂中原话,喘着粗气问道:“二八七,这、这娘们说什么?”
奴隶看向突厥,深邃的碧眼中带着几分讥诮,他开口用突厥语徐徐答道:“她说,再逼逼一句,就剁了你的舌——”
话音未落,独眼突厥一拳打在奴隶脸上,伽蓝的嘴角渗出血丝,他抬眼望着突厥,挑衅地笑了笑。
“还笑!”
眼见另一拳就要落下,中原女子闪步上前,一把扯住伽蓝的手臂往后一带,另一只手持剑斜挑独眼突厥的额头。凌厉的寒意迎面袭来,“破”地一声,突厥的眉间渗出一点红。
“你懂中原话么?懂的话帮我翻译,告诉这个突厥人,再靠近一步,他的脑袋就会破个洞。”女剑客回头看向伽蓝奴隶,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视,也是第一次对话。
深夜,夜凉如水。
傍晚时分那场冲突已经被突厥壮汉们抛诸脑后,没有人愿意在战前耗费体力与这个新来的中原剑客缠斗,除了守夜人,其他突厥军皆已枕戈而眠。
沙洲上方星河灿烂,若久久凝望,倒真令人想抛开尘世的种种争斗纷扰。
女剑客收回视线,坐在沙丘上,默默地擦拭着手中剑,剑身在夜色下透着清冽的微光,宛如山中清泉。
伽蓝奴隶坐在她身旁,看着那柄剑,突然开口:“这剑清冽,与你不配。”
擦剑的手停下,对救了自己的好心人说话,没有人的开场白会是这样,但她也不惊讶,仍然只是低着头,看着剑,嘴角略带笑意,“是么,”
剑在手中把玩翻覆了一下,她又开口,“这世上竟然还有第二个人如此认为。”
“那第一个又是谁?”
她转头注视着伽蓝奴隶的眼睛,深碧色的眸子映着中原女剑客的剑眉明目,那是一张还算年轻的脸,说还算是因为,眉目间冷冽如塞北的寒冬,仿佛历经星霜。
“我自己。”
伽蓝奴隶沉默下去,一个年轻女子,从中原王朝只身赴往北方的突厥东汗国,作为雇佣兵加入汗国部落的骑军战队来这茫茫荒漠,委实怪异。中原与突厥东汗国战事连连,一个剑客居然投靠敌国,更是匪夷所思。
她见伽蓝奴隶不说话,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我该如何称呼你?”
本是平常一问,却不想眼前的伽蓝奴隶笑了起来,笑容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,“二八七。”
“二八七?”她蹙眉,“这不是名字,只是一列数字。”
“二是二月,八是初八,七是这一天第七个出生的伽蓝婴孩,所以叫二八七。”
突厥东汗国宫廷中的伽蓝孩子便是如此命名,奴隶只配有这样的名字,他们不被允许知道自己的阿爸是谁,阿妈是谁,本是奴隶,名字自然不必寄托亲族的希冀。
见她默然,他忽然说出一串异族话,听着不像突厥语。
“那是你的名字?”
他笑了笑, “用中原话来说,那是雨的意思。”说完仰面躺在沙丘上,望着星空,似乎在回忆什么。
“雨……你不问我的名字?”
“如果你愿意告诉我,早就说了。而你没有主动说,大概是不便说吧,也不愿编一个假名字敷衍。”
中原女剑客笑了笑,学他的姿势仰面躺在沙丘上,双手交叉枕在头下,两眼望着星空。
风呼啸而来,
又呼啸而去。
“凌,你可以叫我凌。”她终于开口。
“好。”
“凌,”
“什么?”
“你为何而来?这里除了杀戮,便还是杀戮。”